《哥白尼》第1章 不自由的画家

哥白尼


一部关于AI人工智能和意识的小说


作者/ 詹姆斯·马胡    

封面插图: 原始混合媒体绘画,30×40英寸,由詹姆斯·马胡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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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中出现的所有人物、公司或机构纯属虚构。与现实里的人- 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若有雷同之处,纯属巧合。

第一章 不自由的画家

参差不齐状的笔触将新画布分割成不再神圣的整体。静默的深红色像在象牙色的风景上滚动的一条血河。作为金史密斯学院美术富有天赋的硕士(MFA)毕业生,当莎拉芙·温特以有分寸的自由放纵和高超的技艺挥动画笔时,充满活力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羞怯的笑容。

32岁的莎拉芙是波西米亚式的艺术家,是个不受身体束缚的崇尚精神自由的人。她的五官除了鼻子比较大外,其他都很娇小,顶着一头荆棘丛般的黑发。芭蕾舞女演员一样的身姿,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确实学过芭蕾舞,但后来她的热情转向了视觉艺术。她的血统是爱尔兰人、非洲人和加泰罗尼亚人的混合。从来没有人成功猜出她所属的种族;莎拉芙对此多少有点感到不安。

她所受的教育给了她大多数艺术家都梦寐以求的艺术背景,这个背景是进入艺术博物馆和精英画廊的著名艺术走廊的专属通行证。她在19岁时就跻身艺术界了。她的教授私下把她推荐给卓越公司(crème de la crème),它拥有的画廊遍布欧洲的艺术中心。

伦敦的画廊负责人总是在寻找着下一个轰动对象。画廊老板们与顶尖的艺术学院教授保持着密切关系,这些关系使他们能够接触到教授们最优秀学生的作品。莎拉芙就是这些引起轰动的人物之一。她各方面都十分优秀

她的工作室宽敞而明亮,比较凌乱。大型的画布斜靠在8英尺深12英尺高的墙上。抽屉随意地半开着,里面装满刷子和凌乱的颜料罐。当莎拉画画时,全神贯注于把清晰、明亮、生动的想法呈现在物质上的行为里。当那些想法离开她杂乱的头脑时,就通过她那只不受任何所有权控制的手的精心绘制。诞生在了色彩的领域里。等她的画布填满颜料,她和其他人一样惊奇。没有预感,没有计划,事先也不做草图。而是纯粹的本能,不经审查地通过她的手臂投射到画布上。

莎拉芙的老师在她身上看到一种结合了自信和臣服的品质。这是优秀艺术家和高级艺术家之间的区别,后者使用的是形而上学的语言。

莎拉芙在24岁那一年在伦敦下西区的泰特美术馆举办了她的第一次个展。开幕晚会上,穿着深蓝色西装、打着浅黄色领带的投资者们和有权势的经纪人,与苛刻的艺术评论家们谈笑风生。莎拉芙作品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觥筹交错之际,她的每幅画都标上“已售出”的标签。

莎拉芙自此进入了高级艺术的世界。她的作品兼具商业性和重要性。最重要的是,艺术评论家盛赞她的作品。而伟大的艺术家就是这样诞生的。

在她作为艺术家崭露头角后,她在随后的八年时间里在西欧取得了如同过山车般的巨大成功。也有陷入到绝望的谷底的时候,这是由于成功来得太容易引发的不安感。她感到她有负于她的画廊和收藏家的恩情,他们是她那些“斜杠画”(注)的热情追捧者。这是一种自然的画法,将画布切成更小的部分。这种画法在她的画作中有一种其他艺术家,甚至是伟大的艺术家都无法复制的神奇的呈现效果。正是莎拉芙大胆的斜杠画使她在伦敦艺术界轰动一时。但莎拉芙也感受到被自身的才能所束缚的痛苦,这吞噬了她内心深处涌现的某种东西。

(斜杠画slash-一种多元风格的绘画–注)

莎拉芙知道,真正使她的画作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眼睛。如果没有眼睛指引,艺术家就无法挥动画笔。她有放松她的外在之眼的能力,让一种不同的视觉方式来引导她的手臂、手和手指。它们作为一种机制来运作,表达在这个星球上从未出现过的东西。这正是莎拉芙喜欢画画的原因。

无论是笔触,还是用铅笔芯或炭笔绘制的线条,都有同样的效果。在这些线条和笔触的印痕中有着让富有的赞助人和美术馆的馆长想拥有和为之着迷的东西。

* * * *

一阵刺耳的嗡嗡声打断了莎拉芙的作画。她后退几步,从阁楼的窗户向下面的街道望去,然后笑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画笔,确定没有沾到别的东西,然后按下她公寓门旁边一个矩形面板上的按钮。随即,一阵吵杂的电鸣声充满了她的工作室。几分钟后,楼梯间响起愈来愈大的脚步声,她打开门时,正好看见大卫-科尔曼露出灿烂的笑容,伸出双臂拥抱她。

“我知道你会让我进来。”他说。他身材修长,圆眼镜和纤瘦的外表令他看起来像猫头鹰。灰色的长发衬托着他瘦削但英俊的脸。他总是显得很疲惫,但如果心情好的话,他也会露出灿烂的笑容。身为泰特美术馆馆长,大卫在艺术界有很高的声望。对莎拉芙来说,他是一位导师。“你说的是十点,但我想如果我来太早的话,你一定还在睡觉。”

“你这样想是错的,”莎拉芙勉强皱起眉头说,“我八点就起来画画了。”

“是那幅吗?”大卫指着画室远处角落一幅画了一半的画布问道。

“对。”莎拉芙点了一下她的头。

大卫有点犹豫地走过去,在画布前几英尺处停了下来,他把双手搭成一个尖塔,放在嘴上,头几乎觉察不出地来回摇晃。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莎拉芙,我可以卖你的任何作品,但是这种新风格…它不是你的类型。”

“是吗,这当然是我画的。如果不是我画的,那又会是谁画的呢?”

“你走得太远了”,他的声音平静而内敛。“风格改变了,失去了连续。你的收藏家们不会认可这样的结构、色调,甚至主题的。这些笔触不…不够自信。我不知道。这不是你的声音。”

“我他妈的是个艺术家,大卫,我不是来制造可预测的东西的。”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莎拉芙退回到她的沙发上。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你可以改变风格”,大卫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是幅度不能太大。有时…”他扫了一眼她那幅新画,“有时,就做一些细微的改变,看看你的市场的反应–。”

“你说得好像我是该死的生意!”

“你就是!”大卫以强调的语气回答。“你就是该死的生意。所有艺术杂志都想推介你,每个美术馆和画廊都想展示和代理你的作品。每个名副其实的收藏家都想拥有你的作品。这就是市场需求,而你,我亲爱的,你提供作品,只有你一个能提供。你想做实验?那就去实验。只是做完实验,画你自己留着就行。”

大卫几乎是怒视着那幅半成品画作。他必须承认,那幅画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但是也有点怪异,他知道这会让它卖不出去。

“可能我需要新的顾客。”

“可能你需要新的经纪人、新的画廊网点、新的美术馆、新的顾客网络…新的一切。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你要追求这种风格而放弃为你带来成功的风格,你在过去八年里建立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厌倦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收藏家和策展人把我放进一个盒子,然后说:多做些这类作品,我们会买下它。但如果你敢做别的,我们就会找新人来替代你。我他们的金钱和影响力人质!”

“人质?你真是这么觉得吗?”他的手臂像树的第一根树枝一样伸开来。“这个画室是伦敦最好的画室之一。你去年靠做你喜欢做的事赚了将近100万欧元。你都忘了吗?你是那些幸运儿之一。年仅32岁就成了一名精英艺术家。全世界的收藏机构都在资助你的成功…”

大卫恼怒地长叹一声,转身面对莎拉芙说。“我知道这不会让你感到太惊讶,我亲爱的莎拉芙,但你的收藏家根本不会在乎你的艺术追求。你也清楚地知道一点。我们为什么还要说这些呢?”

“你没有抓住要点,”莎拉芙说。“我不开心。如果我不能自由地创作我想要的东西,所有这些…这些东西就毫无意义。我的艺术气质是…”

“那就去找一份真正的工作。”大卫打断她的话。“你想要艺术自由?那就不要当专业的艺术家。”

“你是开玩笑还是想讽刺?”

“不是玩笑,亲爱的。艺术家并不自由。自由是个谎言,任何一个成名的艺术家都会告诉你这一点。他们生活在镀金笼子里,归收藏家和美术馆所有,他们按照那些腰缠万贯和傲慢自大的人的意旨创作。这就是现实。如果我不告诉你事实的真相, 那就是对你的伤害。”

大卫在莎拉芙身边坐下,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我很在意你的成功。我们是一个团队。如果你把你的事业扔到一边,你就是弃于不顾。看看我,我是个老人了。我的遗产在我帮助的艺术家身上,而你是我最后的项目。在你把时间花在那上面的时候,至少考虑一下我吧。”他用拇指指了指他身后的新画作,那幅画似乎在他的指责下缩在了角落里。

“如果我不分享我的实验作品,我怎么知道它们有没有价值呢?”莎拉芙不耐烦地说,她的嘴唇弯成了问号。

“我正是为此而来,亲爱的。”大卫捏捏她的膝盖,轻轻地拍了拍。他伸手进大衣的口袋,掏出一张超大额的商业支票递给莎拉芙。“这应该能缓解你的忧虑。”

大卫慢慢站起身,偷偷瞥了一眼新画作。笑了笑,低头看着莎拉芙。“它也没那么糟,只是不是你的风格。你在寻找不属于你的风格…至少现在还不是。” 

“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你还是恨你,”莎拉芙撅着嘴说。

“可能你以后会感谢我的,但是现在,你可能该恨我。” 他把领带稍微收紧,扣上灰色细条纹西装外套的纽扣。“但我的确得赶紧走了,亲爱的。你准备好今晚和安德鲁斯见面了吗?她真的想见见你。”

“我在我的日历安排表上看到了,是的,我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一次,她叫什么名字?”

大卫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点东西交给莎拉芙。“她名叫萝贝塔·安德鲁斯。你在谷歌上查查,找点话题和她聊。15年前,她嫁给伦敦市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你在她和她丈夫正在开发的一个项目的简短的候选名单上。”

“提醒一下我,是什么项目?”

“我想我没对你说过,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项目。它是个大秘密。也许她今晚会告诉我们。我在莱德伯里餐厅安排了一个包间,这样我们可以详细了解一下这个项目。”

“不过他们会先到这儿来,对吧?”

“对,晚上七点。他们想看看你最近的作品,所以,给他们准备几幅像样的—不是那幅。”大卫指着她倚放在墙上的画中的一幅。“那幅是我的,别忘了,上个月我为什么没有收取我的费用,原因就是它,正等着你完成它呢。”

莎拉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保证明天会完成。”

大卫点点头。“很好,我就指望它了。等晚上在这儿谈完事情,我们就走路过去莱德伯里餐厅…,还有,不要冒失。他们是贵族。”大卫快速地笑了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没给莎拉芙争辩的机会就走出了房间的大门。

门关上后的寂静让莎拉芙感到不安。她被她信任的经纪人否定的事实让她感到孤独。她想喝杯酒或抽根烟,或者两者都需要。她点了一根香烟,把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随着每一次的吸入,她就对包围着她的铁栅栏释放精神诅咒。她在内心感受到的并不只是事业上的自暴自弃或自恋那么简单。而是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深到无法表达。她能感到向某种有磁性的东西的移动。只是她不确定,到底是她的意志在推动她朝向这个新方向,还是有某只无形之手,牵引着她那颗叛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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