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模糊的记得，自己的人生也曾单纯过。也许因为那些记忆太单纯，所以更容易淡化而消散在时间的烟雾里。我总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变得更单纯些。坦诚地说，彼特罗是我想象中的爱人，他虽然没做过任何坏事，却很快就将成为整个星球的通缉犯。扭曲的世道啊！
他不只是没做错事，事实上他创造了人类有史以来被允许触及到的最强智能。但这只是开始。因为，这个智能独自劫持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科研成果并使其离线。于是，就等于它窃取了我们最优秀的大脑们创造的所有最重要的发明和工具。如果你认为彼特罗策划了这一切，那你一定是疯了。难道父母要为成年子女的盗窃行为负责吗？
那一夜我没睡好。一直翻来覆去，脑海中充满了各种想法和恐惧。不是床不好。枕头很棒。埃及棉床单也毫无瑕疵。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一件事（并且这是一件大事）。这件事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结束了，而我造成这个混乱的人对我来说却很有吸引力。怎么会呢？
我是否曾有机会说“不”？我知道自己是在露台晚餐时爱上他的。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带食物给他。我应该说，“不，谢谢。萝贝塔，你能去吗？”我明知道他是个麻烦。是我自投罗网。我真蠢。我径直走进这个这个行星有史以来最大的漩涡里。莎拉芙，干得漂亮！
我决定模仿初级棋手，下一招进入防守模式。我真不希望他抛下我一个人离岛。难道这是我的念头？莎拉芙，你知道自己有多冲动吗…还要加码吗？
当我再次来到露天庭院吃早餐时，我寻找彼特罗的踪迹。但那里只有大卫的身影。“早。”
“早。这里越来越冷清了，”大卫从他的平板电脑上抬起头，淡淡地笑着说。“在闲谈之前，我先说一条新闻：全球股市都关闭了。这是史无前例的。”他貌似因为能爆料消息而有些得意。
“不过，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对吧？”我回答。
“是的。但这次不同。这是个灾难。你知道地球上所有银行都关闭了吗？哪里都没钱了…至少是纸质的那种。也不知道那些线上商家是否还收订单。仿佛整个地球被一个魔法师或什么东西接管了一样。这一切都太糟糕了。”
我在一张白色的藤椅上就坐，他上下打量着我。“你还好吗？”
“你知道我们不能谈论这件事，对吧？”
“你是指我们几个之外，是的，当然不说。我不会说的。”大卫哀叹地说。“他们需要对我严刑拷打才能让我开口说话。那可能并不是很难。亲爱的，我对疼痛非常敏感。只需要把我的指甲往相反的方向拉得稍微用力点，我就会在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后把一切招供的。所有细节。”
我脸上闪过一抹非常不真诚的微笑。“没人会去折磨任何人。放松点。这些可能几天内就都烟消云散了，我们又都能回到往常的熟悉套路里生活了。为了马丁…咱们只要嘴严些即可。”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大卫低头看着电脑屏幕说。“再说，我甚至不知道昨晚彼特罗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没听懂。也没再想过那件事。我一夜酣眠。但就在我下楼吃早餐，打开伦敦泰晤士报主页时，发现到处都是关于全球科研中心被关闭的新闻。恐怖袭击貌似一直是激起全球众愤的最佳目标。不稀奇…孩子，他们错了。”
大卫用手指扫了扫他的平板电脑后，抬起头看了看我。“我敢保证，彼特罗是马丁非常特殊的一个客户。貌似他真的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但自己却不知道。”
我尽最大努力忍受这场谈话，并不想在此刻为彼特罗辩解。大卫是一位出色的艺术经理，但说到科技，手机和平板对他而言都好比天书。
“早餐来了…”马丁举着一个巨大的银托盘走到露台的餐桌边，宣布道。
大卫放下平板，打起精神。“我看到咖啡了。”
“刚煮好，”马丁回答。“鸡蛋也很棒。我亲自品尝了所有东西，以确保它们符合我们可爱的客人们的要求，我其实已经吃饱了。我保证它们都很可口。包括树莓布丁。”
“你的企业都被关闭了，但你的心情看上去蛮不错的。”莎拉芙大胆地说。
“反正也无计可施。只能等它过去，希望它能自愈。一般会自愈的。”他对着莎拉芙微笑。“给你个消息，他还在这里。”
“他昨天告诉我，说他要走了。”
“主意改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一个同事被俄罗斯安全部队盯上了，并且基本上，被吓尿了–请原谅我的用词，但这是他的原话。所以他决定留在这个不知名的法国小岛上可能更安全。”
“我签了你的合约，”我突然冒出了一句。
“太棒了！”马丁说。“你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现在就开工。我只是需要回去拿颜料和画笔。”
“谢谢你告诉我，”大为竭力做出吃惊的样子。
马丁举起一只带凹槽的高脚杯，里面盛着冒泡的香槟。“我出来前准备了这杯酒。现在知道原因了。那就来个快速往返吧，这样你可以收拾东西，周一晚上赶回来？”
“是的，周一晚上。”
“萝贝塔会很高兴的，”马丁说。“她担心…我是说，昨晚彼特罗说了那些话之后，我们担心你会被吓跑。”
“我喜欢彼特罗。他没有吓倒我。”
“我也是这么告诉萝贝塔的。”马丁眨了眨眼，开始给大家倒咖啡。“其实，有时人类能在直觉基因池的深处游泳。”他指着他右边的太阳穴说。“总之，你能决定留下来在这里工作，我们感到非常高兴。”
大卫清了清嗓子。“我猜你们都还没注意到吧，基本上所有的交通都已经停了。所有非重要航班都被取消了。我不知道这是否包括私人飞机，但需要确认一下。”
马丁暗自笑了一下说。“我们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我和伦敦城机场管理层是好朋友。他们会接纳我们的飞行往返计划的。”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问到。
“你想什么时候？”
“今晚？”
“好，那就今晚。”
“诺亚和萝贝塔在哪？”大卫一边舀炒鸡蛋一边问。
“他们打算吃早餐吗？如果不吃，我就不需要那么节制了。”他笑着说。“也许真能多吃点。”
“你想吃多少都可以，”马丁回答。“厨房里还有。”他坐下来，将餐巾放在膝盖上，然后喝了一口橙汁。“我猜萝贝塔在跟她的同事打电话，她们也损失了一个实验室。”
“噢，看来它快攻到家门口了。”大卫抬头遇到马丁等待的目光，至少在我看来，那目光似乎有点不悦。
“它到处袭击。好像没有机构毫发无损的。”
“我想问你个问题，”我转向马丁。我刚在自己的餐盘里堆满美食，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很饿。“你为什么认为哥白尼会是个好导游？”
“我不知道。这主要是为了给彼特罗的公司打造一个宣传橱窗。你为何这么问？”
“我感觉…哥白尼好像注定要扮演一个更大的角色。佩特罗难道真的相信，哥白尼会满足于带人们游览博物馆，朗读关于那些画作和雕塑的背景资料吗？我很想知道，这项技术是如何从一个仆人式的应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神。”
马丁愉快地笑着说。“彼特罗希望在现实世界里应用自己的AI软件。就是这样。他告诉我说，哥白尼能适应任何场景的应用。我知道这个美术馆将会吸引很多公众话题，这刚好跟首次公开募股的时间同步。这是共生关系。”
“听起来像是资本家的发财梦。”大卫说。
“曾经是。”
“现在结束了？”
马丁叹气。“我律师也似乎这么认为。但我不这样看，我对市场和它的自愈力充满信心，但这整个就是一个黑天鹅事件。独一无二的那种。所以我也不知道它怎么自行解决。我只是知道，一定都会自己好起来的。整个市场就是一个单一的系统，这意味着它是无限复杂的。而这种复杂性的支柱就是它的复原力。”
“否则它就是纸片搭成的房子，同时崩塌了，”大卫开口道。
我笑了。我喜欢马丁。他安慰人的办法很高超，不是那种所谓善意的陈词滥调，如“会好起来的”能比的。
我的灵感缪斯，有时会在梦里让我感觉到，有时则会通过人生中一些事件所带来的预感彰显自己。这些事件有时被我解释成缪斯的来临，有时则是缪斯的退场。艺术家就是如此。我们是一个形而上的群体。我们喜欢黑暗的领域，因为黑暗可以让我们有机会重新认识新光明那微妙的光芒。
这种新的光不是哲学意义上的光明，也不是执着信念带来的。我的光，是通过一位活在秘密世界里的缪斯小心地握在手心里带给我的。我的缪斯自愿冲出黑暗，在黑暗之外停留足够长久，并收集了一两个来自新光明的光子递给我。这种传递通常伴随着明显的存在感。那是一种强烈的感觉，让我知道这缕新光，是来自某种陌生能量的渴望发芽的种子，只有通过我才能获得物理形态。
此刻，我感觉到这种传递，如同以往所感受到的那样强烈。仿佛某种能量在我脑子里分类，将支持它的那部分与抵抗或无动于衷的部分区分开来。抵抗是阻碍艺术家（我认为任何一个艺术家都一样）创作的主要问题。艺术家需要放松和流动。坚持不可动摇的信念，无计划地果断行事。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能吸引缪斯的到来。这是我的亲身体会。这是我所受的基本训练。无论哪个艺术家都会告诉你，创作与技巧和技术无关。技术和技巧都是能教和学的品质。甚至是哥白尼，只要有足够的数据，也可能制作出一幅精美的画作。
但哥白尼会感觉到缪斯的来临吗？他是否有能力看到一个新光的光子并接收它呢？
我觉得他不能。
无论智商有多高，只要它是人工创造的，就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与缪斯产生连接。对于这类智能而言，具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灵魂将永远是一个幻影。人工智能永远都无法感觉到那种颤抖，直觉，微妙的耳语，以及那期待着被揭示出来的来自新光明的编码光子。
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我禁不住微笑了。我的一个部分在观察马丁和大卫，他们边吃东西边谈论着世界形势，另一部分则蜷曲在自己的内在火焰旁边汲取希望。
（主权玫瑰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