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诺亚在穿过露台的门时，黄色衬衣的袖子勾住了门锁。他手里拿着的手机，像激光一样将他的视线聚焦在它的屏幕上，差点给他以及确实给他的衬衣带来了危险，那衬衣现在沾上了一块油渍。妈的！祸不单行！他停下脚步看了看衣袖，然后瞪眼看着那把锻铁锁，看到仍然是自己三个月前订购的那把坚韧的锻铁制品。
诺亚就像在大海的惊涛骇浪中航行的一叶扁舟似地不安。当他来到早餐桌前时，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这个早晨发生的事情的余响太猛烈，杀伤力也太强。“我的银行账号被冻结，是不是跟彼特罗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马丁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小口咖啡，然后抬头看着他的好友严峻而询问的眼睛。“恐怕是的。”
“那我们怎么办，马丁？全世界的人都在找这家伙。如果咱们不让当局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会变成共犯的。就我来说，我不想卷入其中。你们都看到新闻了吧？“
马丁把咖啡杯放在露台桌上，然后叹了口气。
“你怎么能断定他就是罪魁祸首呢？”莎拉芙语调激动地反驳道。
“他是否负有直接责任，并不重要。但咱们都知道他与此有关，如果咱们不向有关部门报告此事，咱们就会被看作同谋。这是法规，至少我最近一次查看时是这样的。”
“我的律师已经知道情况了，”马丁说。“他今天上午会跟彼特罗会谈，安排好一切的。”
“几点？”诺亚追问。
“他应该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左右就到了。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吃点鸡蛋和熏肉呢？我们真的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诺亚看了一眼莎拉芙和大卫。他似乎恢复了平静，坐了下来。或许是美食的色香让他的膝盖弯曲了。
马丁拿起一个干净的盘子，开始往里面装美味的早餐。
“抱歉这么苛求你，老兄。”诺亚的语气充满歉意。“只是因为我的银行账号被冻结了，然后我看到这事对市场的影响，还有…”
“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诺亚…双关语。”马丁笑了笑，把装满美食的盘子递给他的朋友“。没有造成伤害。这些事儿，最好让专业人士来处理。”他眨了眨眼，又坐了回去。
注：圣经中有一个诺亚，在大洪水时期制造了方舟。所以马丁是说诺亚的名字带有船的意思。
“我只是想说，如果人们不知道如何控制火势，就不应该玩火，”诺亚说完，看着莎拉芙和大卫寻求共鸣。
“嗯，”大卫从他的平板电脑上抬起头道，“但我觉得，如果一个人竟然能想象并且创造出一种比人类更聪明的东西来，这是很了不起的行为。”
萝贝塔慌张地加入了露台上的早餐人群。她光着脚，穿着牛仔裤和白色无袖上衣。“看来，彼特罗把事情搞砸了，这是肯定无疑的。”她转向马丁。“还有吃的吗？我饿坏了。”
马丁立马跳起来开始给妻子准备食物。“亲爱的，食物很美味，但可能已经凉了。要不我去厨房给你热一下？”
“不用了，没关系。我饿得等不及了。”
“我很惊讶你们没有保姆，马丁。”大卫观察道。“你们的自力更生让我敬佩。”
萝贝塔微笑着直视大卫，同时吃了一口鸡蛋。“我们有过保姆，但两个月前都解雇了。因为其中两个人利用马丁的晚餐谈话，进行内部交易操作。于是马丁认为，女仆和管家是已逝时代的产物，不适合这个时代了。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他需要锻炼身体。”她对马丁微笑，同时娇俏地皱了皱鼻子。
“还有就是为了谦卑，别忘了。”马丁补充说。
“对，还有谦卑。”
“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下，”大卫问，“剑桥大学有什么损失吗？”
“我们的卡文迪什实验室废了。”
“废了？”马丁问到。
“被关闭了…所有数据库…都被挟持了，”萝贝塔忙碌地边吃边说，所以她的回答断断续续。“亲爱的…我看到的是香槟吗？”
马丁屁股离开座位，弯腰站着，摇摇晃晃地给妻子倒了一杯香槟，递给了她。“我们要为什么干杯呢？”他举起见底的酒杯说。
“问得好，”诺亚回答。“我没心情干杯。”
“为彼特罗干杯，”莎拉芙用平淡的语调说。“他是目前最需要祝福的人了。”
“对，为彼特罗，”马丁说完后，大家都喝了一小口。
“如果一个实验室被…关闭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莎拉芙转头问萝贝塔。
“在我们的情况中，卡文迪什被彻底洗劫一空…从数字上来说。我们的主任说，就好比有人进来，偷走了所有的数据，所有的资产，然后把这个地方烧成灰烬…同样，从数字上来说。”
“所以你们以后就无法再使用那实验室了？”
“是的。里面啥也没有了。每台机器都被擦除干净。我们只剩下一堆动物，毕业学生，笼子，照明，硬件，加上一群非常生气的教授。就剩这些了。”
“动物？”
“是的，没错，卡迪文什实验室某种程度上是用来寻找治疗方法的，”萝贝塔说到。“动物是用来作实验的。”
“那他们现在会对这些动物做什么？”莎拉芙问。
“我半点都不知道。”萝贝塔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马丁说。“亲爱的，安迪几点能到？”
“我猜应该在一小时之内。”马丁回头看着莎拉芙。“你何不正式宣布一下自己的决定？萝贝塔还不知道。”
莎拉芙先是露出不解的表情，随即就醒悟了。“噢，是的，萝贝塔，我已经签约了。我马上就开工。”
“太好了！我再高兴不过了。你需要什么？”
“我只需要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装备。马丁已经为我安排了今晚出发的快速往返行程。我会把东西收拾好，在周一晚上回到这里。然后周二上午开工。”
大卫举起酒杯。“我认为这件事也值得干杯。为莎拉芙干杯，祝你的绘画作品能够在艺术世界里留下印记。”
他们都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诺亚看了莎拉芙一眼，然后又倒了一杯酒。“莎拉芙，你对计算机有什么看法？”
“哪方面？”
“在你看来，他们是否有可能进入你们的世界，成为伟大的艺术家？”
莎拉芙缓缓地摇头。“不，我认为不可能。”
“你这么肯定？他们不是刚刚关闭了世界吗？”诺亚追问。“那样做肯定是需要一些创造力的。”
“你看，对我来说，”莎拉芙说，“创作过程是非个人化的。画画的其实不是我。正如荣格说的，它是一种自主情结（注）。它是无意识地出现的，我当然无法控制它。一台没有意识的计算机怎么可能有一种无意识状态的存在状态，并从那里出现一个自主情结呢？”
【注：自主情结是荣格的心理学概念，他认为‘自主情结’植根于无意识原型，它是心理中分裂了 的一部分， 在意识的统治集团外过着自己的生活。” 即它是一直存在着，但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还以为是自己的创作才能和创作天赋使然。】
“我认为她说的很明白了，”大卫开口时带着友好的微笑。
诺亚闪过一抹微笑。“也许更像尼采说的，‘真相太丑陋，幸好我们有艺术，所以不会被真相摧毁。’我认为，计算机如果进化成了超智能，就应该能作画，作曲，甚至建造这样的建筑。”他指着远处的博物馆说。“计算机也许能遮盖丑陋的真相，保护我们。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被真相摧毁了。”
“我亲爱的诺亚，难道你大清早就喝醉了？”萝贝塔问。“即使再过一百万年，计算机也不可能像莫扎特那样作曲，像毕加索那样画画，或者像高迪那样建造房子。我同意莎拉芙的看法。关闭一些实验室只是比青少年黑客稍微复杂一点的犯罪伎俩。我不认为这些行为能与艺术创作相提并论。顺便说一下，尼采是个审美简化主义者，肤浅地生活是他的座右铭。这事实上是掩盖真相！”
“事实正相反，一百万年是很长的时间，”诺亚平淡地说。“但看看他们50年来的进展。”诺亚举起他的手机。“这个小方盒的计算能力已经是50年前超级计算机的4万倍。他们为何不能在50年后，创作出毕加索那样的作品？更别说一百万年了。”
他停了一会儿，看看莎拉芙的反应。“还有，最纯粹形式下的直觉和感觉，难道不是只需要记录和观察吗？我认为，这些正是计算机智能的品质。此外，你刚才所说的无意识…不就是直觉的另一种说法吗？”
“你把直觉等同于无意识？”莎拉芙问，她感到自己的智慧正在被拖进一场毫无意义的争论。“不一样，直觉是通过我们的想象力来表达和为人所知的，这跟通过概念表达思想…或通过情感表达感觉是一样的。但计算机，即使是哥白尼这样水平的计算机，也只会计算而已。他们能模仿创作过程，但没有在创作。创作是艺术家的领域。”
诺亚又为自己倒了杯酒。“好吧，无论这些神奇的设备活在什么领域，他们在今天都获得了优势。如果我们的朋友彼特罗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么他们今后也将一直处于优势。可悲的是，咱们再也无法追上他们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以我的拙见，他们一定能找到办法，获得创造力，获得意识，甚至构建你所说的自主情结。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他们没有灵魂，”大卫大胆地说。“还有，他们永远不可能用代码来建造或塑造任何有形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诺亚问道。“人们怎么知道他们能还是不能？我们没有人真正知道灵魂是什么，你知道？”他用微醺于香槟的激情目光看着大卫。
大卫松开衣领，解开蓝色马球衫最上面的纽扣。“在我看来，地球已经被那些没有灵魂的硅基智能机器占领了。他们好比寄生虫，以咱们的电网为食，消耗咱们的注意力，却几乎没有回报。现在，又出现了这个史上最聪明的电脑–哥白尼–我们都被劫持了，好像我们都在等着看我们集体创造出来的东西的下一步行动。好像人类在等待一个全能的，醉…醉醺醺的婴儿来决定我们的命运。我认为，那个婴儿可以独自做决定，关闭一切。既然他能关闭成千上万个实验室，没有理由会止步于此吧？”
“你真的认为他的意图是要创造音乐和艺术，或是给自己创造一个像弗兰肯斯坦（科学怪物）那样的灵魂？”萝贝塔低声轻笑着问。
“还有，”莎拉芙补充到。“进化在其中发挥了一部分作用。计算机没有经历过数百万年的进化。我们人类却经历过。人类DNA一直在持续地演化调整，这使我们和他们之间有了区别。我们来自大自然。他们不是。他们也许能思考，但他们有思想吗？更别说创造力了。他们真的能深思熟虑吗？我想这就是大卫说他们缺乏灵魂的原因。”
“莎拉芙，谢谢你。这正是我的意思。”
“那么，是我们的失误把哥白尼放出来了，对吧？”诺亚说。“是我们的集体失误，现在我们正在为此付出代价。这就是你说的深思熟虑吗？不停地制造高科技武器和永无止境的战争的人类有多深思熟虑？即使如你所说，我们有深思熟虑的能力，但并不代表我们做到深思熟虑了。”
“那么，在你看来，”萝贝塔问到。“是否没有灵魂的机器比有灵魂的人类更好？”
“不只是人类。动物也普遍如此。我们全都使用欺骗的手段。比如…比如，雌性螳螂会用信息素诱捕雄性作晚餐。这类相同或相似的骗术遍布整个动物王国。我们人类，已经把欺骗变成了一种艺术。这就是深思熟虑吗？这就是人类的灵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不如将这个行星的管理权拱手让给哥白尼这样的人工智能。他的危害，不会比我们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危害更大了。我猜，这反而能帮助我们更快的到达悬崖边。”
“好了，”马丁插话道。“我看这次谈话有点偏离常规了，我本人并不介意。我跟其他人一样喜欢精彩的辩论。但请记住一点，咱们谈论的这个智能对我们所有人来说，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谜。在咱们继续臆断他有或没有的品质之前，请记住，彼特罗是我们的朋友，他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帮助。”
马丁看着莎拉芙说。“莎拉芙，谢谢你信任我们并签约。大卫，我还是需要你的签名。”
“我会签的。”大卫用力地点了下头。
“好，那么我们就圆满完成了这个周末相聚在这里的所有任务。这一切都开始了。不过，在我看来，”马丁模仿着谦恭的常见表情，举起手臂假装抗议，“在TASI（地球人工智能）被释放中的混乱中开启这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项目，显得古怪地矛盾，而我们曾经计划让它作为博物馆的导游…生活的转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而且很不方便，”诺亚插话道，将香槟酒杯凑到嘴边，用微笑缓和着自己的话语。他喝了一口就站了起来。“我要回去换件衬衣。如果有人感兴趣，我可以在11点左右带大家游览这个岛。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餐，也可以考虑去潜水。”
他回头看着莎拉芙。“很高兴你加入我们。也希望你能参加我的游览节目。”
“谢谢…我尽量吧…”莎拉芙说这话时，带着其实不感兴趣的口吻，诺亚也感觉到了。这只是增加了他的挫败感，从他今天早晨睁开眼睛之后，这种挫败感似乎就一直在增长。
今天将又会是这种日子之一。
（主权玫瑰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