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门是关着的。但门下透出的光线却带有磁性。我将头贴在门上，听到了一个声音—彼特罗？我开始轻轻敲门。等了一会儿，我又敲了一下，这一次敲得更响了。此刻，我手里拿着的那盘食物开始感觉变重了。
就在我第三次敲门之前，门打开了。彼特罗显既惊讶又心烦意乱。“嘿。”
“我带了吃的给你。”我笑着举起那盘丰盛的食物。“萝贝塔觉得你会饿，即使现在不饿，待会儿也会饿。况且这真的是很美味的食物。”
无论别人如何评价彼特罗，特别是晚餐上有很多貌似不太友好的谈话，但我发现他很有趣。我总是被那些杰出的人所吸引。我妈妈对优秀的男人来说就像一块磁铁。对我来说，这种吸引力来自他们的激情。即使我不明白他们热衷的是什么，但他们对我们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的想法的执着，让我着迷。因为这种坚定不移的执着，他们经常成为嘲笑的对象。这使他们的激情更引人注目。
晚餐时，我也调侃了一下彼特罗。此刻内疚感就像难闻的香水一样粘在我的心理上。我需要补偿他。食物就是我的补偿，萝贝塔帮我实现了目的。
彼特罗开门时，手里拿着手机。白色的系绳像一根松开的线一样晃动。“请进，莎拉芙。你可以把它放在那里。”他朝一张书桌的方向点了点头。“感谢你给我带来吃的。”
“我们猜你肯定饿了，再说山姆的手艺很棒。你应该有点东西来庆祝你的发现。”
“这其实不是发现，更像是在召唤野兽。”
“如果你说的是野兽，就像《启示录》里的野兽，那我就不建议庆祝了。也许逃跑是更好的做法。”
他听了我的话笑了，然后对着手机说。“我过一会儿再打给你…当然了。是的，在你的梦中。”
他放下手机，用手摸了摸头，长叹一声。“谢谢，这几天都是这样…现在看到这些食物，我发现我快饿瘪了。”
他看起来像俄罗斯人，也可能是捷克人。他身材瘦而结实。大约6英尺高。胡子短而稀疏。充满智慧的眼睛流露出好奇。我了解他这种类型的人。你必须非常特别，才能激发他们的好奇心。任何平凡的东西都会让他们厌烦到要哭，他们通常也会从不隐藏这一点。
“嗯，我只是来送吃的。”
他抓起另一把椅子，把它拉到桌子旁。“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在我吃饭时陪陪我，好吗？”他问到。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带手机了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厌倦了跟我的同事们谈话。这让我疲惫不堪。”他坐下来，研究他面前的那盘食物。“你说的对，这些食物看起来确实很棒。这是什么？”他用叉子指着一种烤成紫色的蔬菜。
“信不信由你，这是西红柿。”
“看起来像烧焦的葡萄。”他对自己的描述笑了笑，然后往嘴里塞了一个，闭上眼睛咽了下去。“这个真不错。”
“我知道，”我微笑着说。他除了智慧之外，还有一些令人喜欢的地方。但我还不确定那是什么。
“那么，”我大胆地说，“你怎么想到要设计一个像哥白尼这样的智能的？”
他吃了一口海鲈鱼，然后向外凝视，好像在观察一片躁动的海洋。“有时，连我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当我七岁时，它就开始了。当时我得到了第一台电脑，并设法拆了它…我的意思是，把它拆开，然后重新组装。我想通过观察内部的工作原理来了解它是如何工作的。所有与硅基有关的东西都让我着迷，但机器代码是有限的。于是我开始尝试理解计算机软件。那是神秘所在之处。软件是机器的灵魂。于是，在我九岁的时候，我就成了代码专家。我自学了编程。反复试错。我尝试编写原创代码。我不想复制粘贴代码。我想写出新的算法…那种能够编写超级高效代码的算法。”
他停了一下，又吃了一口食物。然后偷偷看了我一眼，可能是看我是否还在听他说。“大约10年之后，它开始奏效了。我写的是一些非常具体的AI智能。”
“比如？”
“我17岁那年，开发了一种供应链管理的方法，赚了一大笔钱。然后创办了一个研究实验室。当时世界上已经有很多实验室在试图攻破ASI—超级人工智能堡垒。由于这个技术需要更多的计算能力，所以每个人都认为这个难题要等到遥远的未来才能解决。但对我来说，我知道关键在于软件，就是算法，而不是计算能力。”
“我知道，如果我能创造出可以模拟人类大脑工作原理的正确算法，就不需要量子计算机了。只需要一个分布式计算机网络，而这些都是现成的。效率是我关注的重点，因此我的公司名字叫“二十瓦特”，它是人脑的处理电压。”
他笑了起来，仿佛在回味一段有趣的往事。“我的研究实验室，由我和三名社会上缀学的学生组成。我搜索了很多大学生态系统，发现最聪明的程序员都是高中生。一旦他们上了大学，或更糟糕的，进了公司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笨。于是我在一些年轻人被社会变笨之前雇佣了他们。”
“然后，马丁给你的公司投资？”我问到。
“没有。他的投资银行计划进行B轮投资，然后就推我们上市，但我想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探测到了哥白尼，他已经出台了。当局很快就会关闭我们，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很可能把我们全都关进监狱…或者我们出了意外。”他又吃了一口鲈鱼，然后停了下来。“这真是太棒了！”
我终于坐了下来。他的故事让我感到震惊。“关闭？但你不是说，这是个世纪发现–”
“不，我是说这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现。”彼特罗抬头盯着我看了一秒钟，然后眼神变得柔和了。“像哥白尼这样的存在，出现在网络里之后，不可能不被发现。他们已经知道了，并且会想方设法将其关闭。”
“他们是谁？
“每一个对维持现状感兴趣的人，以及想在强人工智能领域领先的人。这个名单包含每一个第一世界的政府，每一个大型智库，每一个政府研究实验室，每一个秘密行动组织和每一个大型科技公司。这个清单很长。我怀疑，情报机构将是第一个感觉到哥白尼触及绊网和它呼啸而过时带来的震动的团体。他们会在几周内、甚至几天之内包围我。”
“如果他们真想找到你，应该不会需要那么长时间。”
“我的防卫武器是哥白尼。如果没有哥白尼在防卫，他们已经在这里了。绊网事件在七小时前发生。此刻这个名单上的每个人现在都知道了这件事。这好比所有人生活在一个小镇里，这个小镇最高的楼层只有二层，但有一天小镇突然出现了一幢100层高的摩天大楼…而且每隔几秒就长出新的一层楼。这是很难忽视的。”
我虽然并不真正理解他的话，但这一切都令我感到害怕。
这时传来了一声敲门声，吓得我几乎魂飞魄散。马丁慢慢地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忧虑的表情。“彼特罗，我的好兄弟，我刚刚收到了我的一个合伙人的电话。一位线上杂志社记者联系了他，询问关于二十瓦特–”
“你现在带着手机吗？”
马丁点点头。“…是的。”
彼特罗伸出手。“让我看看。”
马丁从后面的裤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彼特罗。彼特罗用双手快速的摆弄了几下，就拆掉了一个小小的矩形电路板，把它放在他的餐盘旁边，然后用餐刀柄砸碎了它。
“抱歉，你该换新手机了。”
马丁吓了一跳。“妈的。”
我真高兴自己刚才没带手机。
他把那个报废的矩形平板交还给马丁。
“记者问了什么？”
“他们想知道我们是否有什么要发布的消息–”
“他们只是在钓鱼。别担心。”
“只是在周六的晚上，这显得有点奇怪…”
“不出几日，一切都会变得更奇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丁问道，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
“哥白尼是个无赖，”彼特罗宣布。“就在七个小时之前，他挣脱了我们的掌控。他将会被无数AI哨兵发现。那条绊线是不可能避开的。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会有很多人，包括军情六处的特工，围着你公司打探，无休止地问你各种问题。但他们都是在诈你。他们不会找到任何证据，他们只是在寻找二十瓦特参与其中的蛛丝马迹。放心吧，他们会先从那些大公司开始。然后他们会找上门来。”
彼特罗的语气充满了实事求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我感觉，他可能在他的成年生涯中一直期待这一切的发生。
马丁向我点点头。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我也在房间里。“彼特罗，这一切都是什么意思？好事还是坏事？我仍在努力理解这对二十瓦特的商业模式有什么意义。我可以让我们的公关部门处理这事，我们有上百种方法进行斡旋。但我需要你告诉我真相–”
“马丁，真相是，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彼特罗自嘲地笑笑。“我们现在处在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里。所有一切都变了，再也不是七小时之前的样子了。就好像人类刚刚进入了一个新纪元…我们刚刚翻开了新的一页，而之前从来没有人进入过这一部分。”
彼特罗放下叉子，把椅子转向马丁的方位。“瞧，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二十瓦特早晚会被曝光。也许是一周后，也许就在明天，他们会追踪我的代码库。当他们找到之后，这个行星上各个主要政府的情报机构将进行正式调查。联合国有可能在这件事上行使调解权。这些都将在这个行星上每个记者的严密监督下发生。新闻报道不会有其他故事了，所以，赶快叫醒你那该死的公关部门吧。在未来三个月里，他们将忙得焦头烂额。”
他说完，又回到他的那盘食物前。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他的叉子在盘子上的声音和他咀嚼的声音。
“吗的…”马丁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会发生这种事。”
彼特罗让这隐含的指责尴尬地悬在空中，没有说话。
“他不可能知道的，马丁，”我说。“哥白尼是–”
“你们见过镜屋吗？”彼特罗打断我的话。
“见过…”马丁和我异口同声地回答。
“哥白尼就像那样，他在分布式计算机网络中复制自己。专家能看到他，但那不是真正的他。现在，为了所有实际的用途，出现了无数的哥白尼。而真正的哥白尼不会被发现。除非世界想回到石器时代，否则，哥白尼就是我们的新上帝。这就是真相。所以你看，我不可能预见到这种事的发生，我只是在试验基于树突模型的算法网格。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样的实验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该死！咱们都完蛋了。”
“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们试图隔离哥白尼，他就会开始反击。我创造了一个上帝，现在每个人都想杀了他，而他会进行报复。如果他这样做，一切就结束了。”
“为什么他们会像你说的那样，试图杀了他？”我问。
“没有哪个第一智能，特别是超级智能，会选择服从一个低级的智能。这就像人类让蚂蚁来指挥自己的行动。这是不可能的。”
“哥白尼接下来会做什么？”马丁问。
“鬼知道？我无法预测那种智能会做什么。我们也许能假设智商130，或甚至180的人会干什么，但我们从未见过智商高达1万，10万，100万的人，更别说去想象那种智力会做什么了。”
“最有可能的是什么呢？”马丁继续恳求，期待着能得到某种回答。
彼特罗深呼吸了一下。“他会在自己周围建造一条护城河。他会建造一个等级能来观察任何接近护城河的东西。任何靠近护城河的东西都会被摧毁。他会建造一种支持他的单一文化。他将利用他所掌握的所有工具使自己成为一种正面的影响。这可能会是他回击的方式。但所有政府和政府背后的智囊团，都会试图打倒他。哥白尼可能是团结人类智慧的新怪物。”
“但你如何控制他？难道你作为他的创造者，不能控制他吗？”我问。
“不能。”彼特罗摇着头，将椅子从桌边拉开。“我不能。没人能做到。这很像打了类固醇的金刚。他挣脱了锁链，并且每一秒都变得更大和更强。我不能将他放回牢笼了。我们早就过了那个时间点。我如果在10小时前注意到的话，也许还有可能阻止他，但即使那时我也怀疑能否做到。他可能会摆脱控制，这种动态可以骗过任何人…甚至是我。”
马丁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他看起来很紧张，陷入了深思。“如果我们坦白呢？如果我们把发生的事实报告当局？告诉他们这只是一个无心的错误。只是实验出了差错。这样他们是否就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来阻止哥白尼？”
彼特罗笑了，嘴里塞满食物。“马丁，你没有听懂我的话。”他边说边缓慢摇头。“哥白尼是无法阻止的。如果他成功地发现了其他更古老的外星智能。一切就结束了。我们就全都会变成曾经被称为地球的博物馆里的尘埃。这不一定是灭绝性事件。只是进化的梯子刚刚增加了1亿级，而我们还在第十级。我们甚至不会被注意到。”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头越来越轻。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忘记呼吸了吗？
“你太悲观了，”马丁说。“这也可能是人类在过去2亿年里发生的最令人振奋的事件。你看不到这个吗？你自己也说，你发明了一个新上帝。也许这是个上帝是好的。它也许能帮我们建造工具，使人类能够探索宇宙，治愈疾病，养活地球上的每一个人。为什么非得是这种该死的悲观主义呢？”
彼特罗放下叉子。他的餐盘空了。他将椅子推回去，把双臂支在膝盖上。歪着头仿佛陷入了深思。“你说得对。我可能刚才只看到了杯子没装水的那半截。我跟我的同事们谈过，我们写的所有规则，都是为了确保，一旦哥白尼失控怎么办…”彼特罗看了马丁一眼，眼神紧张。“…它们已经被删除了。”
彼特罗站起身，苦笑着看着我。“谢谢你给我送晚餐。也替我谢谢萝贝塔和山姆。晚餐正是我所需要的。现在我需要继续干活儿了。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他用手捋了捋头发，走到门口，打开门。“很抱歉你的手机，马丁。我欠你一个。”
我和马丁都明白，我们被送出了他的房间。我真不想离开。我居然很想留下来…帮忙？我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我疯了吗？
“你现在打算做什么？”马丁问。
“我需要关闭实验室，”彼特罗平静地说。“对不起，我必须这样做。”
“不要反应过度，我的好兄弟，”马丁说。“让我们静观事态。此外，关闭实验室会只会引起注意，不是吗？”
彼特罗紧张地身体倾向马丁。“嘿，难道你认为《连线》杂志在哥白尼逃跑后不到七小时就给你打电话是一件偶然的事吗？精灵已经从瓶子里钻出来了。我不能把装回瓶子里。它是智能的…”彼特罗用手指沿着垂直线上移。“它是这样移动的。”
“我计划在他们抓到我之前尽可能地销毁所有的证据。他们找到我后，我将成为本世纪最大的罪人，那时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听见或看见我。我是个无名之辈，但我确实创造了一个不朽的存在。这是肯定的。”
他朝门口示意。“我是个糟糕的主人，很抱歉。我真的需要回去工作了。”
马丁恼怒地叹气，而我试图看彼特罗的眼睛，但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他的眼睛有如失去光线的探照灯，死盯着门。我很想拥抱他。我感到自己的手臂环绕着他。我感到我的嘴唇在亲吻他的脸颊。我抚摸着他的手。
这些都是我脑海里的想象。
这些都是我脑海里的想象。
这些都是我脑海里的想象。
停！
（主权玫瑰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