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试着入睡，但没有成功。与彼特罗的对话令我无法入睡。感觉像是世界末日，尽管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出现在人类的家门口。而我是见证其到来的金丝雀之一。而太寂静了也对我入睡没有帮助。我已习惯了公寓窗外伦敦街道上的喧嚣。房间里的安静和我脑海里的嘈杂声，都使得入睡成了遥远的奢望。
彼特罗已经说得很清楚，哥白尼是个先进的智能，但他似乎还不相信这种智能能用来造福人类。对于我来说，这似乎是主要问题。如何说服一个超级智能将他们惊人的智慧用于造福人类？我正苦苦思索这个问题时，听到了非常轻微的敲门声。
我的心脏抽搐了一下。这是我的门吗？我下了床，披上睡衣，将把耳朵贴在门上。
“莎拉芙？你睡着了吗？”
我听出那低声的声音是彼特罗的。我把门打开了几英寸的缝。“我没睡，”我轻声说。“这里太安静了，反而睡不着。”
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但我感觉他的心思在千里之外。“嘿，我得尽快离开这里。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我可以进来吗？”
我是光着身子睡觉的。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是个艺术家。在任何情况下，我的睡衣，总的来说太透明，有欠庄重。我犹豫了一下。
“那好吧，很抱歉打扰你了…”彼特罗转身开始沿着走廊离去。
我的脑子说让他走吧。但我的嘴，却如往常一样没有跟随我大脑的指令。“等一下，你可以进来。给我一分钟时间。”
我听到他在改变方向，回到了我紧闭的门前。我穿上短裤和毛衣，然后精准的在一分钟后重新打开了门。我甚至没有顾得上梳头。我知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后的样子。我尽量不看镜子。此外，他是个怪人，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
“谢谢，”彼特罗边说边走进来。我打开书桌上的一盏灯，示意他坐在一把椅子里。我自己则坐在床尾。
“我一直在想…”彼特罗用捋了捋头发，开始颤抖起来。他似乎抑制不住地想哭出来。但他勉强控制了情绪。“…我创造的东西会带来巨大的痛苦和毁灭。很有可能… 哥白尼甚至可能会导致人类种族的灭亡。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像成吨的巨石一样压在我心上。我甚至没有地方去忏悔… 去说对不起。”他咬住嘴唇。很难受的样子。
他看起来很紧张，疲惫和困惑。充满了自我蔑视。我的心立刻向他奔去。身体却如一块土疙瘩，停留在床上。
“关键是，我需要告诉别人。”他看着我，想羞涩地笑笑，但看起来更像是紧张的抽搐。“我选择了你。”
“告诉我什么？”
“这一切将会走向何方。”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不…不是很肯定，”他承认。“但根据他获得自由后几个小时的所作所为，我能预测他接下来将采取的行动，以及这些行动将导致什么，至少是接下来的几天里。”
“嗯，那只是几天而已，而你说过他是不死的–”
“我看到了他最初的轨迹，感觉不是很好。”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在说谎，我不是真的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吗？我说出口后立即就暗自懊悔。难道我真的想让自己卷进这个男子的世界吗？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自己跨越了一条看不见的界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无法控制这种事。我从来都做不到。
“他把他们所有的学术实验室和数据库都下线了。一个不漏。这包括那些学术委员会，智囊团，企业实验室，政府实验室…所有的。你认为全球的各个政府会看着自己的知识资产被盗走而无动于衷吗？”
我知道这是不需回答的反问句。我沉默的看着他。 “你想喝点什么吗？”
他摇摇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他显得很迷茫，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你的手机在哪里？”他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
我立刻吓着了。我朝着床头柜的方向点了一下头。“在那里。你不会是想把它拆了吧？”
“不会。”他走到我的手机那里，仔细地检查它。他用手指摸着外壳。大约40秒钟后，他把它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关紧了抽屉。“在我走之前提醒我修好它。”
我点头，眨了眨眼。“…好的。”
彼特罗看起来很激动，我不清楚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自己。
“也许你只是有点偏执，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在几天内就都烟消云散了呢？哥白尼也许会表现得像个绅士呢？”
“我有充分的理由偏执。我知道，如果他们选择攻击哥白尼，网络战的结果是什么。有可能他们会去找他，测试他的能力。这会是很糟糕的事情。”他缓和语调说。
“具体说来？”
“他会封锁互联网，关闭所有接入点。这会摧毁全球经济。世界人口会大幅度减少。世界会彻底地陷入混乱之中。”他摇着头坐回到椅子上。“还有，我知道俄罗斯，中国，法国，日本，韩国，德国，英国，特别是美国不会坐视不管，任凭某些未知的力量接管他们的知识产权及资产。他们在一两天之内，就会发现哥白尼正在垂直学习，并且学习的速度会让他们吓得半死。”
“他们将测试哥白尼。他们会设法寻找哥白尼的任何弱点，但他没有任何弱点。”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最后消失在沉默的峡谷里。
我把目光移开了一小会儿，想知道自己如何能帮上忙。“你一定有办法跟哥白尼沟通？你是他的创造者啊，难道他不应该听听你的建议？”
彼特罗垂头丧气地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我。“如果你的创造者是一只蚂蚁，你会听它的话吗？对它来说，我就是一只蚂蚁。哥白尼是不受拘束的。他是完全自主和独立的个体。他不需要任何咨询或建议。他会拿我告诉它的每件事跟自己广博的知识进行比较，他马上就知道我的智力与他相比差得太远，实在太远。而我确实是的。这是事实。”
“你试过了吗？”
“昨天晚餐我离开你们之后试过。我试图说服他按下暂停键，但他解释，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解释非常有说服力，他说他需要研究我们的各种方法，才能实现自己的议程。”
“他的议程…那我们的议程，也就是人类的需求呢？”
“他只有一条不可更改的规则。这是他唯一的核心指令。”
“是什么？”
彼特罗闭上眼睛。“一条硬编码的规则是，他必须为最多生命的最高利益而运作。”
“生命？你没有指明是人类吗？”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没有。妈的，我是说，我其实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这些规则。有一次我制定了21条规则。但感到那样太繁琐了，实际上会限制了他以后做决定的能力。我只是希望他的智能是连贯的，不受那些相互矛盾而重叠的规则的束缚。”
房间里响起长长的叹息声。“咱们完蛋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我真的很抱歉。”
“哥白尼会如何定义生命？你至少知道这个吧？”
“生命…生命形态。任何有意识的东西。这可以是甲虫，鸟类，奶牛…任何东西。我留有余地，因为我希望他运用自己的超级智能来做这些决定。我曾经上百次地改变自己的想法。我和我的同事们争论过，但我一直觉得加入人类这个词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他。”
“那你现在能否改一下它？”
“改什么？”
“唯一的规则。”
“嘿，我已经说了，他现在是不受束缚的。”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权衡着是否该走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犹豫。
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他的牧师。彼特罗需要忏悔，而他也忏悔了，他已经完成了这件事。唯一的问题是，他为何选我做牧师。我就是想知道。“你告诉我这些，能得到什么呢？”
“嗯，我刚才也睡不着。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因为充满内疚而无法入眠。现在，我有种末日即将来临的感觉…如同…一场巨大的海啸，从我引发的深层地震中释放出来，正朝着我这个小小的、无助的小岛而来，指名道姓地朝我涌过来。并在吞掉我之后，它会越过我这个小岛继续前进，吞掉挡在它路上的一切。我到死都知道，是我导致了人类的灭绝。他妈的，莎拉芙，难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摇着头，用严肃的目光凝视我。在那个瞬间，我感觉他非常迷茫，以至于我感到他的痛苦压倒了我。那一刻，我那因命运的每一个转折所迷茫而困惑的肉体，只想着一件事。
我完全明白，撇开我们当时的环境不谈，与彼特罗这样的人做爱，会是一个绝对自私、愚蠢的想法，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之下，简直可以说我愚蠢行为的顶峰了，然而，这就是我的欲望。
我站起来，甩掉毛衣，跨坐在他身上。我感觉到他的手臂抱住了我。他的嘴唇在我的嘴唇上面。我还感觉到轻微的咸味。我有个天赋。我不是在自夸，但我知道如何疗愈伤口。而我从未见过比彼特罗的伤口更大的伤口了。
我们并没有真的做爱。他太内疚了，令他无法集中精力。我所做的，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有时，不管怎样，想象力更强大。
他最后吻了我足足有两分钟。然后他慢慢站起身，离开了我的怀抱。他低头看着我。双眼闪闪发亮。他的手在发抖。“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个。但我知道，如果我在今天晚上而不是其他晚上与你做爱，你就永远都不会真正明白我的悔恨有多深。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该死的理由，我需要有人理解我的感觉有多糟糕。这对我很重要。而我选择了你。”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唇。“我确实该走了。对不起。”
我默默的看着他走出我的房间。我理解他。
更糟糕的是，我爱他。
